“一场没有结论的会议”
6月25日上午，家住水月秦淮小区一期的业主杨女士，早早就来到了秦淮社区居民委员会2楼的大会议室，等待10点钟即将召开的“双龙大道1008号小区（即‘水月秦淮小区’）业主沟通会”。“许多业主前前后后跑了许多趟，还为此专门学习了一些专业的消防知识。”杨女士向记者展示了手机中的一张张照片和聊天记录，几乎全是关于小区消防整改的内容。上午10点，会议室里就几乎坐满了业主，有的人还带着成堆的文件材料，准备在会上向社区和物业一问究竟。
记者在现场看到，参与此次会议的还有小区物业、招标代理公司、施工方、物业办、检测单位、派出所、监理公司，即涉及此次小区消防整改项目的7个部门。意料之中，会议召开得并不顺利。社区党委书记张惠作为会议召集人，发言过程中多次被业主打断，会场争吵声此起彼伏。部分业主甚至表示，不需要其发言，直接回答业主问题即可。25日上午的这场“业主沟通会”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尽管多个部门工作人员轮番上台表述相关情况、回答业主质疑，但丝毫没有打消业主的疑虑。几方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业主们“执”的是什么“词”？
“都说我们小区的消防设施‘瘫痪’了，需要全部维修换新，但是实际上有的器材明明是好的。”“招投标的过程和结果为什么不张贴到每栋单元楼，贴在小区一角就能算‘公示’吗？”“开始定价400多万（元），一反对，立马就降了一百多万（元）。降幅为什么这么大？”在业主们看来，消防问题不是不需要整改，但要有合法合规的流程，业主的钱怎么用、用在哪，得给出一个明确说法。“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把钱花了、把活干了。”小区业主唐女士向记者表达了上述观点。
在沟通会上记者了解到，其实早在2024年年初，秦淮社区就曾对水月秦淮小区消防设施进行过摸底，其中一至三期共用一个水泵房，四期有一个单独的水泵房。“当时两个泵房水泵都无法正常使用，社区掏钱进行了维修，维修后发现消防管道内有水，但‘跑冒滴漏’点位较多，在对几个较大的点位进行维修后，发现管道压力明显不足甚至无压，要想在发生火灾时小区消防设施真正起到作用，还必须‘稳压’。”张惠说，由于小区最早是2000年初修建的，地下消防管道存在下沉、老化等多个问题，无法全面对漏点进行检查维修，如果仅维修已发现的，很有可能在短期内会需要“二次施工”。此外，管道老化很有可能导致其在真正失火需要使用时无法承受水压，进而在关键时刻起不到灭火救援的效果，一旦延误救援，后果不堪设想。“我们本来想社区自己修修，如果问题不大就直接解决了，但从后面检查的情况来看，小区消防设施主管网存在渗漏现象，不能保压。即便恢复压力，楼内管网、栓头也可能存在渗漏的问题。此外，楼顶稳压系统也损坏了，必须要动用维修基金才行。”张惠说。
疑点纷纷，真相究竟几何？
疑点一：消防设施到底“瘫痪”了没有？
水月秦淮小区坐落于江宁区双龙大道1008号，共有27栋居民楼，3000余户。由于小区消防设施年久失修，早已经被江宁区消防安全委员会办公室列为消防整改重点督办小区。在必须整改的情况下，根据相关规定，业委会可作为主体，申请通过“绿色通道”启用维修基金对小区消防设施进行维修整改。2024年2月27日，小区业委会曾发布公告称，已委托江苏省设备成套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省成套”公司）代理消防维修工程、监理、施工、设计等事宜。
起初，这一公告并未引起小区业主的“重视”。直到招投标结束，施工方开始进场施工，对一期楼道内消火栓以及水带等设备进行拆除时，才引发了广大业主的“不满”。
一方面，业主认为小区楼道内消火栓框子和水带、枪头等都是好的，即便维修为什么要把还能用的消火栓拆了重装新的，明显是过度维修；另一方面，小区业主群中，也有许多居民对“消防设施无水”的说法表示质疑。有业主向现代快报记者反映称，无水问题并非小区的每个楼栋都存在：“有的楼栋水可以上到18层，只是顶楼存在一定的无水无压问题。但是却告诉我们都‘瘫痪’了。”也有业主认为，消防设施之所以存在问题，正是由于小区的物业——南京金百丰物业管理有限公司没有定期巡检维修。
物业负责人刘勇则向记者表示，公司在2021年入驻该小区时，就已经对小区的消防设施进行了整体检查，并就其中的问题向当时的业委会进行了反映：“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注意到小区存在高层建筑无水无压的情况，但是我们能做的只是把情况反馈给业委会，至于采取何种整改措施，只有业委会有权力、有能力去做。”刘勇也表示，今年的消防整改工作，前期的检查环节物业都没有参与。“我们只是和社区、业委会等一起开会协调进场施工事宜。”
疑点二：谁在负责检查勘验小区消防设施？
3月12日，小区业委会曾发布公告，称按照街道消委办和社区指示，将启动小区维修基金对消防设施进行改造，委托“省成套”公司进行招标代理工作。
该公司工作人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公司在接受小区业委会委托后，曾现场勘查小区消防设施现状并拟定了招标金额。此后，该公司还参与了由秦淮社区主持的协调会，并邀请了消防专家对维修整改方案进行了实地勘验和复核。“虽然我们没有每栋楼都走一遍，但是总闸和地下管网等，我们都是仔细看过的，也对部分楼栋进行了随机抽检。”
金百丰物业负责人刘勇则向记者表示，公司在2021年入驻该小区时，就已经对小区的消防设施进行了整体检查，并就其中的问题向当时的业委会进行了反映：“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注意到小区存在高层建筑无水无压的情况，但是我们能做的只是把情况反馈给业委会，至于采取何种整改措施，只有业委会有权力、有能力去做。”刘勇也表示，今年的消防整改工作，前期的检查环节物业都没有参与。“我们只是和社区、业委会等一起开会协调进场施工事宜。”
6月27日上午，记者联系了施工方——中通安建筑集团有限公司水月秦淮项目的负责人。该负责人向记者表示，整改工程完全是按照业委会的要求进行的。“我们进场施工后，有部分业主提出异议。业委会就要求我们不再对消防水枪、水带以及部分电子设备进行更换，只对地下管道进行维修换新，保障最基本的供水保压，所以就重新调整了工程量和价格。”
疑点三：455万、482万、314万……金额几番变动，依据何在？
“我们初步拟定的455万元只是供各方参考的初步数字。”“省成套”公司工作人员向记者透露，投标上限金额482万元，是经过了消防专家评定、公司再行优化后的结果。而这一修改和敲定过程中，社区、物业和业委会均未表达过质疑。“我们有一个各方都在的微信群，文件和公告都在群中发布，但他们都没有提出过反对。”
2024年3月22日，“省成套”公司在“采招网”上发布投标额上限为482.41万元的招标公告，并于4月12日在该网站上公示了中标候选人中通安建筑集团有限公司（438.69万元）。4月26日，小区业委会作为甲方，与中通安建筑集团有限公司签订了《工程实施方案》和《合同协议书》。
但业主们则认为，“无论是482万元还是438万元，具体整改的类目和单价都没有详细公开。”因不少业主对是否存在过度维修心存强烈质疑，施工不得不暂时停下。
迫于整改压力，秦淮社区此时“接盘”。5月23日，由社区出面委托了“江苏省极真消防工程有限公司”对小区消防设施进行检测评估，并于5月25日出具了《消防设施检测报告》，结论为不合格。鉴于业主普遍认为此次整改存在“过度维修”等问题，因此社区在与施工单位商量后，减少此前施工方案中的非必要维修项目，对总金额进行“优化”。如取消楼内消防栓柜、水带、水枪的更换等等，最终将维修金额从438万余元压缩至314万元左右。尽管维修金额大幅缩水，但业主仍认为，这份检测报告仍然不能反映真实情况，真实性和可信性存疑。
中通安建筑集团有限公司水月秦淮项目的负责人向记者表示，整改金额从438万元调整到314万元，实际上是删减了一些工程项目，而非压缩单项金额。施工量减少，金额也随之减少。“目前都是我们施工方在先行垫资，只有等业委会和有关部门验收通过后，他们才会付款。我们现在没有见到、没有拿到一分钱。”
最近进展：项目施工暂停，重走流程
“优化”后的施工方案和金额仍然没有取得业主信任。有业主向记者透露，在施工队再次进场的6月10日，部分业主在现场要求施工队停工。采访中，业委会主任许卫东也表示，从6月11日开始就要求施工方暂停施工了。但业主反映，此后施工方仍在偷偷施工。6月22日上午，秦淮社区、业委会、片区民警、部分业主共同检查该小区四期的顶楼消防栓时，所有消防栓均显示有压力水、使用正常。于是，业委会当天下午发布公告，称实测结果与原施工方案存在较大出入，要求施工单位立即停止施工并优化方案。但仍有业主反映，该公告并未能阻止施工单位工作。一直到6月24日上午记者探访时，施工单位仍然在进行施工作业。
值得一提的是，记者在查询江宁区人民政府官网时发现，2024年3月18日，秣陵街道办事处曾发布《关于2024年度秣陵街道民生实事项目监督方案》，明确街道议政代表对相关民生实事项目进行跟踪监督，及时掌握民生实事项目的计划实施、落实进度、存在问题等事项，收集反映群众意见建议。其中，第三监督组监督项目中提及了高层无水小区隐患消险项目，计划对包含水月秦淮在内的124栋高层建筑无水问题整改，不但明确了6名监督代表，而且还明确了牵头部门为综合行政执法局〔安监科（消委办）〕。但在现有的会议纪要中，牵头的始终是社区，也未在其中见到监督代表的名字。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2024年江宁区共挂牌督办重大消防隐患单位27家，水月秦淮小区因“室内消火栓管网无水或水压不足”位列其中。而整个秣陵街道，2024年包括水月秦淮小区在内，共有124栋高层建筑因消防无水问题亟待整改，需在2024年底前整改完毕。
小区消防维修改造启用维修基金，到底有无规范流程可以参照？6月26日下午，现代快报记者联系了江宁区住房保障和房产局。相关工作人员表示，目前由于水月秦淮小区尚未将专项维修资金应急使用申报表等材料正式报送到房产局审核，所以资金并未划拨使用。另外，房产局已于6月24日下午会同秣陵街道要求该项目停止施工，并已派专人到现场核查。
该工作人员最后透露，接下来，将会重新选定使用维修资金的申请主体，拟制维修方案和维修费用向小区全体业主公示并经业主同意后，再按规范流程实施公开招投标来选定施工单位组织实施维修工程。“我们将持续跟踪该小区维修资金使用申请全过程，督促责任单位严格按规定开展工程监理和决算审计，确保维修资金使用安全公开、高效快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