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庙的一间小房子里,一枝残烛,立在破旧的饭桌上,室外的阴风,时不时钻过门缝,撩拨得烛花,身影摇曳,妩媚多姿,却又难掩另一份娇羞。
烛台边的一碗银耳羹,早已凉透。杨贵妃伏身桌上,泣声细若游丝,正一抽一搐。与玄宗贵妃太子等一起逃难过来的两个宫女,负责伺候贵妃,此时立门边,见贵妃伤心,她俩也不知如何安抚主子,只能暗暗流泪,一边是为主子蒙难伤心,但更多的是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如何。
山门外噪噪杂杂,噪杂声里偶尔还能真切地听到路过的士兵边走边埋怨失败的骂声。而这些骂声混杂着一种恐怖,象刀一样随风从门缝刺了进来,似乎随时能杀死所有人。门轴吱吱唉唉地反复转动着,又似媒婆劝嫁,喋喋不休地劝说贵妃还是放弃幻想,皇上肯定不会杀了哥哥杨国忠。想着想着,所有的一切又如乱麻似的,不停地向脑子里塞,然后又向外左一根右一根地抽。
贵妃头疼欲裂,一手使劲抵着左侧的额穴。
一天前……
(2)
晚饭后,皇上还在这与贵妃缠绵悱恻,耳鬓厮磨呢。皇上就在这招来太子李亨。
玄宗见太子进门,伏在床边,低着脑袋,他一手搂着贵妃,一手指着两宫女说:“快快扶起太子,亨儿,安反贼目下到哪里了?”
李亨在宫女搀扶的当儿,顺势站了起来,又上前一步,朝皇上又深施一礼,聆报道:“奏父皇,反贼自洗劫长安之后,虽一路紧追,但我三军军将士用命,现被郭子仪将军一部分兵来长安救驾,一部发太原往范阳,攻反贼老巢,且眼下贼势见颓。”
玄宗大喜,反手一勾,把贵妃搂入怀里。
数日来被反贼追赶得顾不上乘辇了,玄宗随众将士一道骑马狂奔,赶到马嵬坡时,见贵妃落下太远,忙命在此歇息等候。待贵妃一众妇孺赶到,天色已晚,恰巧此地有一座庙宇,忙派宰相杨国忠,太监高力士传令安营扎寨。一扎已三日了,大将陈玄礼发觉此地属兵家险境,紧张之余,不敢怠慢,布置防守阵营。
玄宗一连两日,喘息之余与贵妃缠绵山神庙中,似乎已忘了反贼离这里不过一日到两日行程。闻太子报反贼更被堵在凤翔,心已放下一半了。玄宗下令太子:“亨儿,在这兵荒马乱年间,早日重心监国监军,已防反贼从内部瓦解军士半志。”
此时的李亨内心明白,父皇当初夺皇帝宝座,便是使了非常手段,他一定清楚眼下这乱境很可能会出大问题,防兵变是第一要务。想当年汉武帝诛戾太子,只因谗言,而父皇正宠杨氏一族,若出丁点谣言,不仅皇位无望,就连自身性命都难保证。伴君如伴虎,即便是父子,一旦涉反叛罪名,必死无疑。跪下奏父皇,聆报道:
“父皇,眼下安贼虽被被郭子仪一部挡在凤翔,可情势依旧危急,此处非久留之地,望父皇有作入川打算。”
贵妃一听,内心很不满,想那反贼安禄山当初还认他作干妈呢,不就是对你这个太子不满造的反么?贵妃杏眼一撩玄宗,贴着玄宗的腮帮,青蜓一点水,然后莺声细语道:“皇上,依臣妾之见,这安禄山反贼也不是真正反皇上,当初安禄山来长安拜见皇上陛下,还认臣妾为干娘呢,此次事件发生,定是有小人挑拨离间,望皇上圣明。”
玄宗一听,连连额首:“贵妃之见,有理有理。”
床边的李亨低头不语,心里却暗骂:“奸妃啊,这是要害我大唐运数,父皇真是糊涂了。”
想想自成为太子以来,李亨一直战战兢兢,杨国忠这老贼自以为沾妹妹的光,受皇上恩宠,就可以为所欲为,名为宰辅,实则无用小人,皇上身边若无李林甫,可能朝纲早就乱套了……
李亨正寻思如何出去呢,玄宗开口道:“招杨宰辅与李宰辅来议事,亨儿,你且去打理禁军,连日西行,士兵势气不可低沉,朕想在此多作几日停留。”
太子李亨作揖退出,面无表情,心里却暗叫苦,这里离长安,对军队行军也就一天的路程,若前方失守,连逃的机会都没有,况这马嵬驿小地方,哪里能养活几千人的部队,况且这里地势亦不易守,若再发生兵变,一切麻烦就大了。
出了门,李亨想到禁军大将陈玄礼,此时能算自己人的,陈玄礼应该算一个,只是这陈玄礼跟随皇上数载,受恩隆深,会不会与杨国忠老贼有联系?
风高夜黑,房脊上惊飞的乌鸦,发出“吖”地一声,消失在苍茫夜空里。李亨走到一处悬阶处,手搭凉棚,细瞧山下灯火。只见受自己统率的禁军部,灯火乱动,时有噪杂声。李亨顿感大事不妙,忙令几随从随己,急速下山。
李亨前脚刚走,高力士进来,悄悄走到床头,在玄宗耳边细语一番,语示毕,玄宗一脸惊慌,慌张撇开贵妃,经高力士的搀扶着下得床来,随即与高力士走出屋子,身后几个太监赶紧尾随。
玄宗带着高力士,匆匆穿过院子的走廊,走到另一间似和尚平日的卧室,催促高力士继续说下去:
“皇上,眼下人心很乱,到处在传杨宰辅不利的言语,大事得您定夺啊!”
玄宗急切地说:“杨宰辅乃国之重臣,贵妃亲哥啊,得罪何人呢?国乱出佞臣,家穷生败子,宰辅平日为官尽职尽责,朕要严肃查处。”
“皇上,这事您处理圣明,小的见事多有不妙,特来禀报。”
玄宗思索一会儿,突然直勾勾看着高力士,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高力士,今晚你给我盯着太子,有甚么异动情况,速向我汇报。”
高力士作揖低头应声道:“诺,遵旨!”
(3)
李亨出门时,与高力士擦了肩,因为当着玄宗的面,两个人除了眼神的对视交接那么一瞬间。李亨已经明白山下大营有故事要发生了,他与两个贴身随从孟凡和刘贵快步急行,直奔陈玄礼将军大帐。
陈玄礼正在营中焦虑不安,自西奔以来,杨国忠天天带着太监李林甫,一日不拉地巡视着禁军大营,每看到陈玄礼总要数落几句,似乎陈玄礼做什么都有错。而陈玄礼没有得到太子言信,什么事都不能做,每次只能唯唯诺诺应付一下。
而李亨与随从绕过山门为避开宫禁守卫,贴着房子后边的耳墙跟走,随从孟凡忽然一把扯住太子衣襟,左手一指房间的窗户,紧接着手指竖在嘴唇上,示意不要出声。
三人侧耳细听,屋里一个男子的声音,边说边狞笑:“大唐江山,哈哈,明天就是我的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宰相爷,你要是做成皇上,是不是也会忘了我?我现在是嫔妃,可我更想做宰相爷的皇后呀。”女人说完咯咯地笑。
“放心,你现在就是我的皇后……”
李亨细一听,这不是杨国忠吗?这个狗东西还想逆天造反,气得双手紧握,恨不得冲进去把这小子碎尸万段,随从刘贵立即按住太子爷的手臂,嘴凑到李亨耳边细语一句:“太子爷,冷静。”
孟凡已用舌尖舔破窗,从一个小洞向里细瞧,只见床上一个脱光了衣服,露出毛茸茸胸脯的杨国忠,正抱着一个女子,大行苟且之事。孟凡眼一闭,后退蹲下身子,转头对李亨细语:“太子爷,是狗贼杨国忠。”
李亨想了想,又悄悄贴到窗纸破孔上,只瞥一眼,便迅速蹲下身子,手一挥,示意孟凡刘贵撤。
三人刚起步,太子爷踩到一块瓦片上,发出轻脆的响声。屋里的杨国忠大叫:“有贼!”
李亨与孟凡刘贵撒腿就跑,可是巷口已吵嚷起来了:“抓贼抓贼呀!”三人一见此时无法往前,只得后退,沿着庙内小道,往山上跑去。
此时屋里的杨国忠,本来正在兴头上,突然瓦碎尖利刺耳的声音,划破了他所有的激情,慌张之余,连忙穿衣服。而受这一惊吓,兴致全无,因为他担忧刚才哄女人的话,已被这屋外的贼听了去,若传皇上耳里,这可是要灭族的啊!杨国忠内心恐惧不已,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后,立即叫来随扈杨石,低声吩咐道:“杨石,你火速带些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抓住后墙外偷听我说话的这个贼,不得有闪失,活要见人,死来见尸。”
杨国忠穿好衣服,带上佩剑,出了门,见左侧山道上有人在吵嚷,连忙带着随扈从小道往上跑。
而李亨不小心踩着了瓦片,惊动了杨国忠,知道他必然派人追有人偷听耳根,知道在这漆黑夜晚,被杨国忠手下抓住,肯定死无葬身之地。戾太子刘据的故事一幕幕不停地出现在李亨的脑海里,难道自己的今天又是重演刘据的那一幕?
三个人撒腿快跑,可身后一片吵嚷着抓贼的声音,越来越近,三个人慌不择路顺着小道,疯狂地逃命。突然,三个人跑到一处巷子底——这是一个死胡同,两米多的墙封死了去路。这时,从身后传来抓贼的喊声……
刘贵一把扯住欲返身与追兵拼命的孟凡,急切说道:“我蹲下,你速扶太子爷站我身上翻墙。”说完蹲下身体,孟凡迅速扶着李亨站刘贵肩上,而刘贵站了起来,李亨吃力地跨过墙头,却不敢下跳。
孟凡又迅速站到刘贵肩膀上,“噌”地一下窜到墙头,身体反转一个倒勾,刘贵见势,一把拉住孟凡的双手,轻轻一跃,也上了墙头,随即一个“鹞子翻身”,接着又“秤砣坠海”,身体跃下了墙,稳稳落地,孟凡一手夹着李亨的胳膊,轻轻一放,李亨站到了刘贵的肩头上,孟凡一招“大鹏展翅”,便落到了在地上。
三人刚落地,就听隔墙嚷叫:“贼翻墙跑了,快回头,下一个巷口!”李亨惊魂未定,浑身发抖,刘贵看了一眼孟凡,示意再跑,孟凡刘贵一边一个,拉着李亨,钻进了墙后的树林里。
(4)
高力士带着一队禁军来到太子处,命令封锁所有房间出入口,他转身带一个大内侍卫,直奔内室。然而,却不见李亨踪影,问侍奉太监,居然个个摇头,称并未见到太子回寝,明明在自己前脚离开贵妃住处,这么晚了,太子爷去了哪里呢?
高力士想了想,突然他一拍脑袋,嘴里“哎哟”一声,自语道:“怎么忘了这茬子事,肯定去禁军大营了。”忙令两个挑灯太监,前头引路。
这时,山庙东边传来一阵阵吵杂声,不时夹杂着“抓贼”的嚷叫声。引路的小太监回高力士:“千岁爷,前方有贼。”
高力士挥挥手:“管他什么毛贼,这杂居乡野,有个贼也不稀奇,我们且去禁军大营。”两个挑灯引路太监便不再言语,低头往山下走去。
然而,就在高力士斥责小太监时,有三个人六双眼睛,正伏在另一侧的墙角的黑暗中,紧紧地盯着他们呢。
这三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逃回住处的李亨三人。李亨看到高力士到自己住处寻他,立即起了疑,自己刚从皇上那出来,这厮怎么就跟过来,难道正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刘据之祸?
想当年,杨玉环这贱妇,乃寿王兄之妃,居然迷惑了皇上,乱了宫闱,害得王兄郁郁而终,今几次三番在皇父面前胡言乱语,甚至犯天条逆圣人之道,认贼安禄山为义子,害我大唐朝纲不正,苍生涂炭,与其兄贼杨国忠屡进谗言害我,这高力士来我住处做甚?
李亨想到这里,与孟凡刘贵在暗中细语几句,三人转头迅速向黑暗中退去。
(5)
杨国忠一边命人捉贼,一边传令布置禁军戒严,以防贼人作乱。又命随扈给自己整了整衣冠,提着灯引路,直奔妹妹住处而来。
贵妃住处似乎一点都没受外面乱象的影响,玄宗正与贵妃在交杯畅饮呢。
玄宗自从把道观中的杨真人接入宫中,堂堂正正封她为贵妃之日起,无有一日不拥贵妃欢乐畅饮,夜夜享贵妃温柔乡里,若不是安禄山这反贼,此时怎么也不会落到马嵬坡?好在眼下全国勤王兵力正在奋起反击叛军,到此马嵬坡,不单士兵怨气冲天,享惯了长安的舒服,玄宗又怎么愿意西行?若不是贵妃相伴,玄宗如何吃得了这样风餐露宿的苦啊!
杨国忠到了贵妃住处,报请见万岁,小太监忙进去报皇上。玄宗准见。
杨国忠进门就跪下,低头道:“吾皇万岁,臣杨国忠谨见皇上。”
玄宗半卧着,一手搂贵妃,轻声问道:“杨爱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杨国忠道:“万岁,眼下叛军作乱,臣惦记皇上安危,特来请安,还有一事,臣想请皇上明日一早,继续西行,毕竟此处荒野,乱冦野匪甚多,不易留留。”
玄宗道:“杨爱卿很忠,今晚先且歇息,明日一早再议起行之事。”
杨国忠道:“万岁,臣一心惦记圣人安危,怕朝中有小人诬臣多虑,希冀圣上提早西行,臣愿请圣上明裁,臣等尽忠职守,以身报国,万死不辞。”
玄宗哼了一声:“嗯……”又接着说:“朕知道了。”
贵妃娇声娇气道:“皇上圣明,臣兄长在朝为官,多虑社稷安危之事,难免有小人忌妒,此处乡野,难免不出刁民。”
玄宗想和贵妃亲热,有些不耐烦:“杨爱卿,朕知道了,明日一早西行。”
杨国忠道:“诺,遵旨。”低头弯腰,退出了房间。
(6)
李亨一行三人,在山庙间蹑手蹑脚潜行,寻找下山的路。
突然,一个黑影从身旁的一棵树上跃下,同时亮过一道寒光。黑影一言不发,直扑三个人过来。孟凡挺刀迎了上去,双方缠斗起来。刘贵护住太子后退了十几米,观看孟凡与黑影“叮叮当当”舞斗着。
孟凡惦记着太子爷在这危险的环境中该如何脱身,边打边退,可是黑影仍死缠烂打。刘贵护主,在这半明半暗的环境中,更不敢脱离李亨上前帮忙。打斗了好一会儿,孟凡才打量清楚眼前这个黑影,明明身手敏捷,腰肢轻柔,但双刀对撞,火花四溅,双臂明显孔武有力,是男是女?
打斗之中的二人,黑衣人突然一纵身形,跳出了打斗圈,双手合十道:“壮士何方人士,哪路好汉?”
孟凡吃了一惊,听声音,眼前这黑影分明是个女儿身,连立身回礼:“你是位小姐,姑娘家这是做甚?”
黑影道:“好汉,你多次对我手下留情,谢不杀之恩,看你们这样,一定也是受了皇家的冤,否则怎会出现在这里?”
孟凡道:“小姐误会了,我乃殿下侍卫,眼前朝中出了奸臣,国家蒙难,天下生怨,黎民遭殃,将士前方平叛,社稷重臣护主,小姐有甚冤屈?”
黑影大怒:“原来尔辈与杨国忠一丘之貉,誓杀尔等以报父仇。”言罢,挺剑直奔孟凡。
孟凡连忙左躲右闪,口头直呼:“姑娘且住手,我等正被杨贼手下追杀,我身后乃当今太子爷,皇上受杨妃之欺,贼杨国忠仗势欺压朝臣,甚至数年来反对太子爷,姑娘家父何人?”
黑影一丈开外收住了手,答道:“家父乃名臣韩休之长子韩德雄,两年前正是受了杨贼在皇帝面前的谗言而遇害,素日那杨贼藏身墙高院深,现反贼安禄山兵变,杨贼随圣人逃到此处,我从长安亦一路尾随,在这碰到好汉。”
孟凡一听,笑了,双手一抱拳道:“失敬失敬,你的韩休乃我家父老师,天宝732年,家父与令尊同年及进士第,后家父赴衮州任所,令尊在朝为官,受杨贼谗言所害,小姐尊姓大名?”
黑影道:“在下韩霖玉,家父受杨贼所害,必报此仇。”
李亨见孟凡居然与黑影贼人聊得挺热乎,忙令刘贵呼孟凡,刘贵刚要开口,孟凡居然与黑影贼人肩并肩走了过来。
孟凡引荐道:“韩小姐,这是当今太子爷,速下跪!”
韩霖玉当即跪下参拜李亨:“太子爷千岁千岁千千岁,民女韩霖玉拜见。”
孟凡给李亨介绍韩霖玉的祖父与父亲,李亨惊呼:“原来是韩德雄爱女,韩霖玉,你此时不易报仇,皇上一时蒙眼,不辩忠奸,这一切都是杨贼杨国忠生了谋反之心,勾结胡贼,祸国殃民,此时此地不宜久留,韩家几代,都乃忠臣,待国家复兴,我一定替你韩氏复仇,你最好随我等下山,眼下情况紧急,山上禁军都是杨贼掌控,只要我们下了山,领山下禁军除杨贼易如反掌,快快请起。”
韩霖玉听到太子如此一说,心头一串火,眼眶当即泛潮,起身跟着李亨一行黑夜遁行。
(7)
玄宗也许是奔波了好几天,实在太累了,毕竟七十岁的老人了,一手搂着贵妃,一手还端着酒杯呢,头一歪,便倚着贵妃睡着了。
好在贵妃眼疾,一把抓住玄宗端酒杯的手,才没有让酒洒在怀里。贵妃轻轻把玄宗放躺好,又把罗衾提了提,防皇上着凉。贵妃蹑手蹑脚下了床,对身边的宫女耳语了几句,宫女退了出去。
宫女出门又对太监副总管刘德铭耳语了几句,刘德铭急忙别了宫女。刘德铭找到相爷杨国忠处,杨国忠已经上床了,正搂着一个女人准备睡觉。
杨国忠闻报,连忙让女人把被子裹严实一点,披衣来厅间。杨国忠问:“刘总管,此时宫中有什么事啊?太晚了吧,本大人正想早点睡。”
刘德铭忙凑到杨国忠耳边,一通耳语之后,杨国忠脸色大变,惊问:“哥舒翰真的被虏了?”
刘德铭急得跺脚,抖着身体说:“相爷,贵妃娘娘说让大人赶紧调兵,哥舒翰兵败的消息刚到,皇上没让走漏,此时皇上睡着了,贵妃娘娘是希望相爷赶紧调遣禁军,首先护住庙门宫禁,以防兵变。”
安䘵山反贼起兵时,全国都开始勤王,怎料这贼居然打到洛阳,玄宗无奈,只好寻京城附近兵马救驾。哥舒翰驻凤翔,理所当然得起用他。玄宗不了解哥舒翰,杨国忠倒是见过几回哥舒翰,总觉得这家伙,又愚又笨,现在皇上欲把京城附近救驾的兵马交给这样的人,心里实在不踏实。
但是,不起用哥舒翰,其他人在这兵荒马乱之时,又未必有哥舒翰的忠心,没有忠心,岂不是为犲狼添翼?若是败了,就是兵患呢。
杨国忠哈哈一笑:“哥舒翰败了,马嵬坡这地方也就没事了,我早已安排好手下,这地方现在就陈玄礼这墙头草,我心里还有点没底,太子一心想妄动,这两天我正想找由头把这个李亨除了,以绝后患,你在娘娘身边,倒是要给我多注意观察,皇上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立即起兵,起兵成功后,你就是天下第一功臣,我会派人给你修祖坟,包你成百官之首,从此荣华富贵。”
刘德铭高兴得一眼睛都迷成一条缝了,瞬间他觉得自己已是人间龙凤了,想到再不用受高力士的欺负,一辈子没读过书,却马上做大官,若是骑马回到凤翔老家,那是何等凤光?心里最大的遗憾就是此生的阉人身份,当年穷到走东窜西讨吃喝,为了不死,才净身入了宫,怎奈马上富贵了,那割了的东西,却从此找不回来了,不由得咬牙恨起那玄宗皇帝,暗暗决心从此跟着眼前这相爷混。
刘德铭贴近杨国忠,耳语道:“相爷,贵妃娘娘已经得到哥舒翰兵败的消息,也是希望相爷尽快掌握住禁军兵权,依奴才之见,相爷还是和娘娘商量一下,早点防备太子有什么异动。”
杨国忠沉思了几秒,额首认可,转身回内室。就在杨国忠转身回内室的瞬间,刘德铭看到一物,大吃一惊。
(8)
这刘德铭看到什么了呢?
床边的一双鞋子,这可是只有宫中才有鞋子,鞋头一对龙凤,黄丝绣边 ,整齐地摆在床下,说明床上女人非凡人,这传出去得灭族。
可是刘德铭转念又一想,皇上这位子,马上就是这位相爷的了,宫中的那些个妃子,哪个还不是这位相爷的?
杨国忠对衾中女子耳语几句,又给她掖了几下被角,转身直皇上住处而来。
玄宗还在睡,贵妃娘娘已外间等候。
杨国忠一看到贵妃娘娘,忙屏退随从。贵妃也让身边的宫女退出去,看到这位族兄,连忙说道:“哥哥连日奔波,辛苦了,此时找哥哥来,主要是想让哥哥在哥舒翰兵败这几天,一定要注意,太子爷天天有动作,我是怕哥哥吃亏。”
杨国忠凑到贵妃耳边悄声说道:“今晚我已经发现太子有异常情况了,正派人在抓他。”
贵妃脸色大变:“什么?你在抓太子爷?”
杨国忠笑笑说:“也不算抓吧,我是在抓贼,他此时应该还没到山脚的禁军大帐,我已命令手下的,只当是抓山贼,抓到即是尸,娘娘不用担心。”
贵妃缓了缓口气,说道:“哥哥,你可不能手沾血啊,我们杨氏祖宗可指望着你,若是皇上知道了,那可是灭族的罪呀。”
杨国忠道:“娘娘,难道你不觉得皇上也在讨厌太子吗?”
贵妃道:“虽然皇上一直不喜欢太子,一直想另立,可是人家毕竟父子呢。”
杨国忠一撇嘴,说道:“皇上早就看出来太子有刘据之心,岂能因为我杀或他杀而怪罪?”
贵妃道:“无论如何,还是望哥哥低调小心行事,你我兄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样富贵的日子里,哥哥你当朝为官,得多替皇家作想,以后还是少与李林甫那样的人往来。”
杨国忠反驳道:“当朝太多的眼红我们杨家地位的大臣,常在皇上跟前说你我兄妹的坏话,有朝一日,我就要整整这些屡进馋言的奸人,尤其是太子。”
贵妃慌忙扯了一把哥哥的衣襟,杏眼眨巴一下。手指了指内室,说道:“哥哥,都是在朝为官,替皇上效力,即便有点矛盾也正常呢,太子爷对我们好着呢。”
杨国忠见堂妹神情可爱,哈哈一笑,伸手抓过贵妃的手,脱口而出:“我的妹子呀,哥哥我一定会给我们杨氏祖宗争口气,那太子早就有图谋不轨之心,我怎么能让他做皇上,他若坐了龙椅 ,你我兄妹还有活路吗?”
贵妃一把捂着哥哥的嘴,哪里还敢任由他胡乱说下去?
(9)
此时,太子爷带着孟凡刘贵和韩霖玉好不容易潜行到禁军大帐外的一片树丛带里。李亨说:“孟凡,你现在溜进大帐,禀报陈玄礼大将军,让他不要声张,派人来护送我等前往代州。”
孟凡一声尊命,便要转身离去。此时,蹲在一边韩霖玉站了起来,说道:“孟哥,我同你一道,以便有个伴。”
刘贵嘻嘻一笑:“我兄弟有伴了,看来平常与我在一起,都是没半的。”
孟凡经刘贵这么一笑,顿时感觉整个脸庞都发烧,踢了刘贵一脚:“去你的,你起什么哄?”
刘贵一闪,转李亨身后,李亨忍不住也笑起来。
韩霖玉早已羞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低头贴在孟凡的身后,紧紧地捂着脸。
孟凡原真想带着韩霖玉,现在反而不好意思带了,便笑着手一比划道:“我一人进去就出来,小姐你就跟着千岁身边。”说完转身就走,韩霖玉跟了几步,孟凡示意她留步,才不好意思停下脚步,目送孟凡矫健的身形,躲闪跳跃侧行,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韩霖玉惆怅了一会,却又不好意思回到李亨与刘贵两个人身边,便独自一人躲在黑暗处,盼着孟凡早点回来,那样也就缓和一个女人在两个男中间的尴尬。
突然,从黑暗中穿过一声尖叫声,划破了夜空。
韩霖玉大吃一惊,只见不远处,刘贵和李亨厮杀起来,李亨哪里是刘贵的对手,被逼得连连后退。这可把韩霖玉吓傻了,刘贵本是太子爷的贴身护卫,怎么孟凡刚一走,这刘贵就对主子下起黑手?
若是没有与孟凡那一次厮杀,韩霖玉肯定见到李亨,仇人相遇,那是分外眼红。可是她瞬间对李亨是充满同情的,却又对刘贵恨不起来,毕竟是孟凡的哥们。
面对这个场面,韩霖玉整个人都蒙了,这究竟算怎么回事呀?人世间翻脸怎么会有这么快呢?她正犹豫不决呢,只见李亨被刘贵逼到墙角,眼看李亨随时有可能命伤刘贵剑下,忽然一群人呼啦围了上来,刘贵倒是后退一步,冲着这群人中的一个人,深施一礼道:“相爷,此时如何处置太子,听凭您一句话。”
韩霖玉抬头一细瞧,这人是谁呀?——杨国忠。
只见杨国忠哈哈大笑,冲李亨说道:“太子爷,你这下还往哪里跑,在你临时之际,也让你死个明白,你的贴身侍卫是我的人呢,想不到吧。”说完,又仰天大笑。
杨国忠笑了一阵,对刘贵说道:“刘贵,你干得漂亮,现在你把李亨杀了,我登基后,封你为全国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动手吧。”
刘贵一抱拳,谢过杨国忠,转身提剑直奔李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刘贵举剑欲刺向李亨时,一个黑影从半空中一跃而下,挡在李亨面前。
刘贵一看,黑影是韩霖玉,吃了一惊,紧接着镇定了一下,他用剑指韩霖玉:“韩小姐,快后退,令尊当年就是死于朝廷,眼下给你报仇正是时候。”
韩霖玉微微一笑,慢声慢语说道:“家父死于朝廷不假,可监斩官正是杨贼,你如今与杨贼混一起,说明你奸诈,欲与杨贼反叛朝廷,更说明你不忠,你明着与孟凡结义为兄弟,却在兄弟刚走开,便暗下杀手,说明你不义,有我在,休想碰千岁一根毜毛。”
刘贵见此,只好迎战韩霖玉。
刘贵虽然一身高强武功,可也近身不得李亨。
两个人厮杀了百十个回合,终见不了胜负。可把一旁的杨国忠看急眼了,命令手下的兵一拥而上,欲群杀李亨。
这时,不远处又涌过来一群人马,顺势把杨国忠带领的这群人给围起来了。
(10)
来的人是谁呢?
领头一人,快步跑过来,用手一指:“刘贵,你意欲何为?”这人是正是孟凡。
孟凡身后闪出一匹战马,马上一位英姿飒爽的将军,冲着杨国忠大骂:“反贼,我们一直同朝为官,同受皇恩,你倚着杨氏女受宠,一直以来欺官霸民,败坏朝纲,如今不念皇恩,居然还冒天下之大不韪,反叛朝廷。”
这就是百万禁军总管陈玄礼大将军。
陈玄礼骂了一通,命令手下齐上,一涌拿下这群已经不想反叛士兵,捆了杨国忠,囚了刘贵。
惊魂未定的李亨,当即命令陈玄礼速速就地处死杨国忠。
此时那些恨杨国忠的士兵,不由分说,不一会儿功夫,杨国忠和刘贵已成两摊肉泥了。
这时,李亨与陈玄礼耳语了几句,陈玄礼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派了一队人马,由孟凡率领,拥护着李亨,连夜直奔代州而去。
再说陈玄礼一看已经处死了杨国忠,皇帝身边的贵妃还能留吗?他组织了几班人马,举着火把,直接就皇上的住处给围了起来,大声噪嚷着:“清君侧,除杨贼。”
玄宗小憩一会,刚醒,贵妃正钻在他的怀里。
忽然窗外一阵噪杂:“清君侧,除杨贼……”玄宗大惊,忙招高力士,可半天没人响应。玄宗大怒:“反了,来人,来人——”
贵妃吓得卷缩在玄宗怀里,她听到了“清君侧,除杨贼”,情知不妙。玄宗虽然听到了造反的声音,可他还是镇静很多,回想当年,他也舔着刀口过来的,这算怎么事呢?
不一会儿,陈玄礼进来了,跪拜在皇上的床前。
陈玄礼请罪道:“皇上,杨国忠造反,让发现他不轨的将士给杀了,您看这事怎么发落?”
玄宗大吃一惊,忙辩道:“国相怎么可能造反?”
陈玄礼道:“皇上,国难当头,当初谁会想反贼安禄山反叛?反贼安禄山还认贵妃为干娘呢,这才多久的事呀?想必皇上也还没有忘记。”
玄宗急眼了:“不会造反,不会……”还想替杨国忠辩护,这时有一个士兵突然拎了一颗人头跑了来,冲着皇上就跪拜,嘴里大喊:“皇上,我们杀了杨国忠,更要杀贵妃,您同意吧,否则,在下的士兵老小,都不可能有活路。”
玄宗无奈,怎个人瞬间呆若木鸡。
(11)
贵妃自皇上被陈玄礼带走后,屋里只留下两名宫女,说是伺候,实则是送贵妃上路。
夜风呼啸,屋里静悄悄。
偶尔有两名宫女的啼哭声,混杂到夜风里,随风飘逝,一切又恢复安静。
屋里的房梁上,一丈白绫,正吊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舌头外伸,可怖瘆人。
一代贵妃,生命与爱情,都在这一夜流走。